斗门,是一个村庄,一个南昌的城中村。在十几年前,斗门还没有开发,破篱倒舍,十分寒碜。斗门村门口的马路还是砂子铺就的,坑坑洼洼,东连县城,西通莲西,公路两边尽是水田,养鱼塘那里算是比较发达的,建有图书馆、文化馆,馆门口摆有几个小孩子们喜欢坐的碰碰车、小火车之类的儿童娱乐设施,因而被当地农民称作“水上公园”,那里算是斗门最繁华的地方。
香港回归那年的元月,我怀揣着梦想从外地来到南昌捞世界,几经波折,终于在斗门村租了一间披舍(农家堆放杂物的小茅屋)栖身。披舍高不盈2.5米,长宽亦不足2.5米,屋顶上的土瓦年久失修,关起门来仍然可以享受风霜雨露的洗礼,躺在床上亦可以静观日月星辰的运行,每逢下雨,诸漏立现,室内雨水涟涟,满屋污水横流……屋子虽小且漏,但只要雨水不漏到床上来,我倒也并不觉得难过。
我和妻对房东尊敬有加,房东大娘对我初来咋到盲目奔走的艰辛亦颇有同情,常把那温暖人心的话儿来劝导、来鼓励。然而,房东毕竟是房东,自己的地盘自己作主,自己的家园可随心所欲,任意处置。
说不清什么原因,房东居然在距我东窗不足3米的地方修建起了两间比披舍要宽大得多的猪圈,把两头肉猪并一窝猪娘猪仔都迁来与我为邻,真不知道她是何居心?房东可能太忙了,也或许是从来就没有冲洗猪圈的习惯,我几乎没有见过房东家人冲洗过猪圈。猪圈里猪屎打堆,臭不可闻,肥胖的肉猪,健硕的猪婆,困了就仰身躺倒在猪屎猪尿上酣睡,小猪仔们则在猪屎堆里撒欢、拱搅。一俟猪仔们饿了,或见了房东家的人经过猪圈,那十几头猪仔便一起“嗷嗷”直叫,叫声彼此起伏,甚至会直起身来用前爪拍打铁栅栏。猪仔们闹起来,不分白天黑夜,吵得耳朵嗡嗡响,吵得人无心烦躁坐立不安,吵得人禁不住怒从心头起……
激愤之余,却又徒增悲伤与凄凉!怨谁?三十而立的汉子,却不能撑起自己的小家,不能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哪怕一点狭窄的空间。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无根无蒂,还不如贫病交加的杜工部。至少,他老先生在秋风怒吼来临之前,他还有那么一间属于自己栖身之所的茅屋啊!
那时候,能给我抚慰的只有一首老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雨在漏,猪在叫,房东却气定神闲,无动于衷,这披舍我实在无法再住下去,只好在披舍附近另觅安身之所。当我搬离四面透风的披舍时,此地市政建设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先的文化馆那边的养鱼塘已经打造成为名副其实的水上公园——澄碧湖公园,村门口的砂子路也改造成为宽阔的柏油马路了,昔日的水田也成为了高楼林立的这个花园、那个小区了。从老福山开往莲塘的的公交车也扩展成为经过斗门村的内、外线大环行的运行线路。
我租住在斗门x家,实在是件惬意、逍遥的乐事。独门独户的房子是新砌的砖混结构的两层小楼,上下八间,我居楼下两间,厨房另外。红砖砌起的高大围墙将小楼团团围住,八级台衬出宅子地势之高。围墙外一棵硕大无朋的梧桐树更衬出庭院深深,幽静宜人。出x家向北步行约百米即至公交站台,可谓占尽了地利。我每天早晨出门坐公交车去省城,傍晚又坐班车回家,整天坐车去坐车来的感觉就好像在腾云驾雾。下车回家,将都市的喧嚣与烦恼全都留在了外面,心身重归于这宁静的桃源世界!
居于此地,出门有班车,邻人有笑脸,无纠纷之乱耳,无长官之指令,无下属之吵闹,无朋辈之嬉戏,关起门来家天下。悠哉游哉,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阿!有时候闲坐家中,想想在外奔波的艰辛,品味在家里的恬淡宁静,咀嚼小家庭的清贫,一种其乐融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飘飘然我仿佛真是一个大隐于市的隐者在斗门养老呢!
那时候房东常年在外经商,其妻在老家种田,一年难得来一回。大儿在读师范,二儿在外学徒,哥俩只是每逢月底才来此一趟收取房租。我一家三口虽是x宅的房客,却又尽着帮房东照看房子的义务。房东一家对我们也非常的信赖,这很使我们流浪的心颇感欣慰,使我暂时忘记了自己是租房子住的房客!
然而,一个妇人的出现,终于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搅黄了我的白日梦,使我不再感觉到轻松惬意和快乐,而是无边的压抑、愤怒!——她,就是从乡下来城里打工,寄宿在此的房东的妹妹!
那年冬天,我和妻从菜市场买了条小狗崽回来养,预备元旦杀了吃的。那妇人来时,小狗已长到十来斤重了。它胖乎乎、圆鼓鼓、憨态可掬。每次听见主人在门外召唤,“小——狗!小——狗!”小家伙马上就从房间里奔到台阶上的铁门边俯下身子,将两只前脚贴着地面平直的向前伸展,伸展,身子随即匍匐在地上,小脑瓜子搁在前爪上不停地欢快地左右摇晃,屁股高高翘起,尾巴也欢快地晃动着,宛若古人行的跪拜大礼……
就这么一条可爱的小狗崽,就这么一条再过五六天就要被宰杀的小狗崽,那妇人一来就看着狗儿冒火了,就开口发难抖威风了:“租在别人家里怎么能养狗呢?搞得吓死巴人(南昌话:脏兮兮的)……” 无奈之下,我只好忍痛提前对小狗执行了死刑。那妇人看到我剥狗皮,竟又假惺惺地搭讪:“你真杀狗啊?”我们不搭理她。吃午饭时她又来了,我们依旧不搭理她,连句客套话也懒得讲,气得她讪讪地端着饭碗走了。
从此,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却形同陌路人!后来那妇人带来一个精精瘦的男人,却不知什么原因放着她哥哥的空房子不住,竟然双双到村里另外租房子住去了。但她每日仍然来此洗衣晾晒。这很使人疑心她同那男人的关系来。因此,他们的衣物即便是被风吹落下楼去,我们也懒得去收拾。
一天夜里,月黑风急雨骤,不知什么鸟人竟窜进院子里,蹲在那妇人的窗下屙了一泡屎。次日早上我看见了便想将那污物铲去,可转念又一想:铲不得,等一下岂不要说是我们屙的?于是,这堆大便就趴在她窗下日晒雨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终还是那妇人将它铲掉了,奇怪的是她居然没吭声。
不几日,那妇人终于逮着了向我们开火的机会向我们进攻了——一天早上,妻将一盆刚洗了头道的衣服搁在水龙头下放水冲漂,然后坐到旁边吃早饭。呵呵!那妇人见此情景来劲了:“吃饭也不关水,用水不要钱买啊?不想在这里住就给我搬出去!你们把我的衣服抛下楼,还到我窗子底下屙屎……” 劈头盖脑,来势汹汹!呵呵,原来她淤积着满腔怒火哩,真是来者不善啊!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面对那泼妇无端的指责,我岂会惧怕心慌?我在斗门租住了好几年年,从不招惹旁人,也从来没谁这样子训我们污蔑我们呀!我当即大声驳斥她荒谬的臆测与污蔑,同时,使出了乡下人最传统最原始最简单最有效也是那妇人最能听得懂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对天诅咒发誓。我指着她的鼻子要她面对初升的太阳发誓,她却不敢接招应誓!对于这种粗俗龌龊的人,除了驳斥她的污蔑外只能用这种她能听得懂的看得清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那妇人见捞不着便宜,只好悻悻而去。边走边嚷嚷:“这房子我有份,我有权管!我要叫我老兄来……"
其后,房东曾经两次回来修缮围墙门头,他对我们同往常一样笑面依旧!尽管房东没有指责我们,尽管房东的儿子也劝慰我们,但那终日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刁蛮霸道、以”二房东”自居而盛气凌人的身影,在我眼里却变得愈加可恶、愈加丑陋,同时也使我们感到了无边的压抑无穷的愤怒!这“二房东”的可恶正如同官场上某些以“二首长”自居的首长秘书、司机之流一样的可恶:飞扬跋扈、居高临下、骄横刁蛮。仿佛除了他所服务的首长就是他老子天下第一了。唉,人世间的压迫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啊!
“我心头平添了一块肉/这辈子算有了归宿/看白云在天际飞/听雀儿在枝上啼/忍不住感恩的泪/我喊一声天/我从此知足/再不想望更高远的天空”,当时我想,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定请书法名家书写这首诗,将它装裱悬挂于卧室!这是诗人徐志摩先生写给陆小曼小姐的诗,我用来表达对一个属于自己栖身之所的渴望,也算是诗可达诂了。不过先生是为心爱的恋人发狂,我是为了房子而已。想必志摩先生九泉之下也会理解我的心境吧!
而今,我终于结束了流浪的生活,住上了在南昌市区自己拥有产权的电梯房。房子虽然不大,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感谢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栖身之所。人生能如此,夫复何求?阿弥陀佛,众生吉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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