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老子在西出函谷关应关令尹喜之请动手写作《道德经》这部书的时候,一定强烈地感到了人类思维方式、和由这种思维方式决定的语言文字的局限性。
其实,中国人的主流认知方式大体上一直没有超出过“格物致知”的范畴。格物致知这种古代认识论命题最早见于〈礼记大学〉,此后的儒家对“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解释颇多分岐。我感觉宋程颐、朱熹的“即物而穷其理也”更接近原文的意思。因为整套儒家学说实质就是建立在万物不同的认识基础上的,鉴于这一点,把“格物”的格字解释为接触、区别、分类似乎更加贴切。显然,它是属于理性思维范畴的,发展到今天,逐渐为功利性更强的科学观所取代。但是,无论科学怎样科学,却始终无法抛弃“格物”的内核。
老子显然不仅仅是由这种方式认识到道的。在《道德经》第一章中,他明确提出了“常无欲以观其妙”和“常有欲以观其缴”这两种不同的认知方式,把功利性认知与非功利性认知区别开来。很明显,他的“常有欲以观其缴”与“格物致知”有类似的地方,而“常无欲以观其妙”则与之相对。对两者之间的区别,我不想多作解说。但是,我想说,一切创造性的认知似乎都是离不开“无欲以观其妙”的。牛顿发明“万有引力定律”的事例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文学艺术的创作则更是无庸多说。
现代社会是人类有史以来功利性最强的社会,实证科学似乎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有效的适应社会的认知方法。但是,这种单一的认知方式能否帮助人类更完整地认识我们所处的现实环境,从而更有效地指引人们走向人与自然、人与人协和发展的正确道路,这且不去说它,单从解决个人问题角度看,其实际作用也是有限的。通常情况下难于觉察,但在特殊情况下——比方说在期货市场里,现代科学认知的局限性便凸现了出来。
我曾经做过期货投机商。我最初以为,期货比任何其它市场都更适合我,因为我觉得,在这个市场里,无论价格涨跌都可以赚钱。在这里我犯了一般人常犯的错误:见利忘害——在期市里,无论价格涨跌都可以赚钱,也就意味着都可能亏钱,后来的实践证明了这一点。
严格地说,期货市场更象是一个合法的赌场;在其中,只有输赢,没有互惠。有赌场,就必然有为赌场服务的理论家,同样,随着市场的发展出现了难以计数的交易理论,甚至包括一些很科学的理论。我就是在深入研究这些理论之后才敢入市投机的。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尽管可以把市场未来的走向预测得很准确,但这些却不能给我带来任何收益,恰恰相反,它们使我在短期内一败涂地。原因其实很简单:所有预测方式都是有欲的;有所欲,就必然有所惧;有所惧,就必然使思想行为颠倒错乱。我曾经对同伴们说过,在这个市场里,只有三岁小儿或者高僧可以赚钱,因为他们是无欲的,反而能简简单单地把市场看得很清楚。
现在,在把满头青丝熬成一张秃瓢且身无片羽之后,我退出了期货市场,重新开始写作,应了印度人的箴言:美是智者的宗教。翻译出来,这句箴言的意思就是,当“常有欲以观其徼”走投无路之时,只能缴械投降,拜倒在“常无欲以观其妙”的脚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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