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作《中国的葬俗》在网上帖出后,受到了批评,其中,有来自思芬克斯先生的观点:厚葬不是儒家的错。
我以为,这种提法不妥,因为它很容易使人想到,儒家(广义的)也可能有错,而儒家向来是以教化者自居,是绝对不会有错的。黄帝时,诸侯咸归,独炎帝蚩尢莫能伐。于是,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区、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史记五帝本纪第一》)。在这里,黄帝有错么?教熊、罴、貔、貅、区、虎,以伐不“宾从”者,且得了“其志”,炎帝还能说黄帝的错么?不能。熊、罴、貔、貅、区、虎能说黄帝的错么?也不能。于是,黄帝便绝对正确了。于是,这种教化就成了传统就成了“真理”,并为后来者继承、发扬光大着。
遗憾的是,也许因为熊、罴、貔、貅、区、虎越来越少,也许因为教畜生的手段失传,后来的儒家(狭义的)便只好把这一“真理”由教畜生改成了教愚民。愚民既然也是被教的,当然也就象畜生一样,不能说教化者的错了。倒是经常错得一塌糊涂的蛮夷进来说了几次,先是北魏,其次是金,后是元,再后是清,最后是八国联军,每一次都说了很长时间,也说得儒家口服了。但是,中国儒家终归是中国的儒家,正如末庄的阿q,是不会心服于畜生的,虽没本领教化外来的畜生,但教化本国愚民的老本钱却不能忘怀。于是乎,等外来的畜生一走,便又大教特教起来,且教无巨细,连男人穿什么衣服女人怎样缠足也要教得一清二楚,自然不愿放过关乎“慎终怀远”大事的葬俗了。
“慎终怀远”有错么?也是没错的。因为不慎终(厚葬),便不足以表示怀远的情思,而不充分表达怀远的怀思,便是“数典忘宗”,数典忘宗便是背弃祖宗的荣耀,背弃祖宗的荣耀便与畜生无异,而人尤其是儒家是不愿做畜生尤其是被教的畜生的,于是乎,必须“破产厚葬”。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在怀远祖宗荣耀时,须得把话说清楚。比如叙述汉高祖的身世,《史记高祖本纪第八》就说: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在这里,把皇帝说成人与龙交合的产物,无疑可能增添皇帝的荣耀,但是,那条蛟龙是正龙还是孽龙呢?没说清楚,便很容易让人随意地想成孽龙;被想成孽龙就不好了,因为按儒家理论,孽龙生出来的必是孽龙,这样反而会使皇帝的身份带上“自欺欺人”的疑点了。
身份可是一件大事啊!以前没注意,读了思芬克斯先生的批评后才知道,孔子所反对的,是不符合身份的厚葬。我完全相信先生说的是实情,因为举了颜回的例——虽然他(孔子)很喜欢颜回,但并不主张给他不符合身份的葬礼。其实,在封建社会按身份定葬礼的规格,是很自然的。但是,秦始皇出游,摆了一下阔,就引得刘邦项羽分别说: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秦始皇一死,就大修陵寝,结果,在短时间内就把万年江山给弄丢了,可见,按身份厚葬也有一样不好,就是容易引起“狼争狗夺”。
现代中国似乎没必要担心“狼争狗夺”了,因为宪法规定:公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估计,这正是现代儒家不敢承认“破产厚葬”是其祖先教化之功的真正原因。但是,假如坚持“圈田土葬”,则完全可能在现代人与未来人之间形成“现在争未来夺”的局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且不说,恐怕儒家之“民德归厚”的理想终要化为泡影了。
倘若竟然如此,是儒家的悲剧,与我们无关。我们呢?去他娘的“民德归厚”吧!我们(包括未来的我们)归“厚”了,便好让他们独独归“薄”么?此论,不知思芬克思先生以为然否?
-全文完-
▷ 进入牧二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