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说孔子了。据《史记》记载，他曾陪伴鲁国国君入周朝向老子请教礼学。老子开初对他说，你提到的这些东西，它们的创造者的骨头都已经腐朽了，唯独那些话仿佛还在耳边，但是，现在提那些过时的话语于你何益呢？最后，老子在送行时又说，我就送你一句话吧。聪明深察反而使自己接近死亡的，是那些喜欢议论别人的人；知识渊博反而为自己招致危险的，是那些经常揭发别人隐恶的人。

孔子是否把老子的话放进心里，不得而知。不过，他后来被困于陈蔡之间的事，却向我们透露了一些端倪。当时，孔子正前往楚国，陈蔡大夫们因此谋议：孔子是一位贤者，他发表的讥讽言论都刺中各路诸侯行事的弊端。他久留陈蔡之间，我们所做的种种事情都不中他的意。现在他真的去了楚国，我们的事业就危险了。于是，大夫们率领徒众在野外围困孔子及其徒众，以致绝粮而从者病。幸好，孔子有弟子子贡。子贡出使楚国，最终借楚国的力量为老师解了围。

此事倘若属实，足以证明，对一个聪明人来说，深察不仅是一种很顽固的习性，还是一种极其愚蠢的习性，三国时杨修被杀的事可为更好的佐证。杨修无疑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不仅可以明察他人行事的利弊，还能凭借只言片语洞悉曹操的内心。曹操在糕点旁写一盒字，他就敢带领众人把糕点分而食之；曹操在门上书一活字，他就自作主张地把刚修好城门拆掉，改窄。可是，他的聪明深察却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当他再次从曹操制定的“鸡肋”口令中洞悉曹操的心思、鼓动军士卷铺盖准备退兵时，曹操忍无可忍，借口涣散军心把他给杀了。

可惜的，是人类迄今尚未觉悟这一习性的荒谬，反而继续任其自由演进。最近看了一些国内文学刊物，学到了一个词：解构。最初完全不理解，后来看了一些小说、尤其是写性的小说，才终于明白，所谓解构其实就是先把对象拆成一个个部件，分别描而绘之。比如写爱情，必得先把女人解构成大腿、胸部、朱唇、阴d**等等，然后细致地描写某位高尚的男士如何对某一部位情有独钟——顺便说一句，女人身上长了什么部位，就有男人专爱什么部件，这种描写似乎符合科学的对称原则——并颠而倒之。

说实话，我也写作，并且希望与时代保持一致，以便在什么时候能挤进作家圈子。可是，我终究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新的文学理论与在这种理论指导之下的创作的妙处。要是非让我对此发表什么意见的话，我建议这些理论家与作家们改行，去做机械修理师。

我当然知道，这一建议不可能成为可以期待的前景，因为“永远必须有坏作家，因为他们符合不发展、不成熟之辈的需要；后者如同成熟者一样有其需要。倘若人的寿命更长些，那么变成熟的人的数量就会超过或者至少等同于不成熟者；然而，绝大多数人死得过于年轻，这就是说，永远有更多的不发展的理智连同坏的趣味，而且，这些人带着青年人过激的态度渴望其需要的满足，他们强迫产生坏作家。”（尼采）既然如此，就让我们试着接受它们吧——毕竟，精华与糟粕都是我们时代必然的产品——并试着想，好作家与坏作家也是相辅相成并可以混淆而同一的吧。

也许，我们还可以向希腊人学习，在确实无法从理性上把它们混同起来时。“这些希腊人啊，他们懂得怎样生活，为此必须勇敢地停留在表面、皱褶、皮肤上，崇拜外观，相信形式、音调、文辞和整个奥林匹斯外观领域。这些希腊人是肤浅的——一种出于深刻的肤浅。”（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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