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大鳄情(8)牧二

发表于-2007年08月12日 早上8:20评论-0条

出事那天是星期三。上午开盘前,胡总把第二张汇票交给交易所出纳员,要求打入新帐户。出纳员感到奇怪。他清楚地记得胡总的前一笔汇款还没到帐,上周,胡总又奇怪地从原来的帐户上转出了一笔款子。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他猜到了胡总的用意,对汇票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但他拿不定主意是否接受,便去请示财务副总。凑巧副总临时休假,他只好把它摆到了总裁的办公桌上。

总裁听完汇报,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深谙此道,而且早就在为市场的状况担忧。胡总那帮人进入市场得到过他的默许。他知道,任何一个交易所的发展总是离不开市场操纵者,因为只有他们才能够把合约的交易搞得活跃起来。他也相信他们的资金实力和必要的操纵技巧,但是,摆在眼前的这张汇票,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张——凭经验,他肯定它们都是假的,却使他意识到,他已经犯下了一个无法挽救的错误。前不久,交易所的一些新派人物提出采用强制平仓的方案,化解市场潜藏的巨大风险,他否决了他们的动议。这个交易所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他对它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清楚一次强平会给市场带来一段很长时间的沉寂,因此把希望寄托在胡总那帮人身上。可是,现在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拒绝接受甚至揭穿它,无论是对胡总那帮人还是对交易所都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那么,接受它呢?"他没有理睬坐在办公桌前等候指示的出纳员,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想到,那帮人也许可以逼仓成功,但是万一失败,他的后半生也就只能在铁窗里度过了。还好,自己在和那帮人的交往中陷得并不深,没有什么顾忌。他狠了狠心,指示出纳员先把汇票退给胡总,然后和前一笔款子的汇出银行联系一下,问问情况。只能这样做了,交易所的生死就听天由命吧。

出纳员离开总裁办公室,客气地把汇票退给了胡总。等胡总离开办公室后,他没有直接去银行,而是先拔通了老婆的电话。他请求她不要问为什么,在开盘前填好单子,将他在经纪公司建立的多头头寸平掉,全部换成空单。他是一个头脑非常灵活的小伙子,刚结婚不久,需要更多的金钱滋养浪漫的爱情,而他的职位有利于探访市场消息,因此,他时常用积蓄甚至小额贷款跟庄做一些单子。刚才的事情使他明白,他面临着一次巨大的风险,同时也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机遇。赢得赌博的奥妙就在于预先知道结果,幸好,你第一个知道了这件事,他想。由此看来,做一个小职员也并非全无好处啊!他没有忘记叮嘱老婆对行动绝对保密。老婆没有废话,她一向温顺,象她柔滑的肌肤一样。他松了口气,等待开盘,然后再去银行。

几分钟后,开始新一天交易的锣声敲响了。几乎是在电脑显示出第一笔成交的同时,价格便被压到跌停板上,最初,还可以看到几笔小单量的成交,眨眼间,显示成交的数字便一动也不动了,跌停板上随即迅速堆积起数十万抛盘。这时的盘面和时下城市建设中的定向爆破情景颇为相似:那此最早建立起来而现在必须拆除的高楼大厦,被挖钻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填满烈性炸药,缠上纤细的电线,像毒蛇缠身的拉奥孔,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可以看到大股烟尘从底部冒起,三秒钟后,高耸入云的影像消失了,微风吹来,烟尘散开,地上就只剩下一堆废渣,静静地躺着,声息全无了。

此时,交易所交易大厅,乃至全国四百多家经纪公司的交易厅里却掀起另一股喧嚣的"烟尘",那些被套牢的中、小散户和他们的经纪人最先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几个月来,他们饱受折磨,现在,他们乐开了花。

强劲无匹的笑声透过大户室的有机玻璃门墙,把呆若木鸡的a君震醒过来。"完了!——平仓!"他擦了擦眼睛,对操盘手吼道。操盘手慌忙将a君的全部平仓单键入电脑。a君怒睁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脑,感觉他的单子被排到了所有卖单的中间位置。他焦急地盘算着,要有多少买单出现才能轮到他的。他徒劳地盯视了很久。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跌停板在瞬间被打开,价格冲天而起,就象原子弹爆炸时迅速腾起并膨胀开来的烟柱一样。实际上,他看到的是他们在最初套牢追跌的中、小散户时的情景。他收回绷得太紧的视线,瘫涣在真皮沙发上。

体力稍复,a君立即想到打电话向胡总问问情况。他一跃而起,抓起桌上的座机,迅速拔通了胡总在交易所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胡总的经纪人,他告诉a君,胡总今天没有上班,自己也正在找他。a君开始发疯似的拔打"兵团"其它朋友的电话,结果却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仿佛所有人一下子全被埋在跌停板上了似的。

他明白了,正如俗语所说,"树倒猢狲散",都跑了。

当天傍晚,a君安排小莲留守,自己也“飞”回了老家。他感到老婆比以往温柔很多。他搞不清她是否知道了市场崩溃的消息,又不敢问她。儿子照例欢天喜地,缠着他安排周未的野餐。想到以往替儿子作出的种种安排都将化为泡影,他泫然欲泣,却竭力忍住了。灾难已经降临,苦难即将开始,他反而镇定了许多。

在老婆、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他把自己埋在按摩椅里,回首往事。他想到了小莲,想到了胡总,想到了连庄,想到了他进入期货市场后接触过的一切人和事,也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有时,他感到是自己做错了,象一名不太熟练的电脑打字员,本来想复制更多,却错按了删除键,确实有过提醒,在心慌意乱中,却又再次错误地选择了"yes"而不是"no"。但是,更多的时候,他感到他从来没有做过选择,每件事似乎都只能按已经做过的那样做,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许,错就错在忽视了整体市场的存在,可是,怎样才能顾到客观存在的整体市场呢?始终把自己置于任人宰割的散户群体中?也许,根本就不应该进入期货市场,可是,在现货市场也有整体环境存在呀,作为一个现货商人,又怎样才能顾到整体环境呢?退回过去从属的那个弱势群体里去?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做。不错,“天地有清霜”,这是傻瓜都明白的道理。可是,在今天这个时代——市场经济时代,顾到了“清霜”,就顾不到富贵荣华,甚至顾不到起码的尊严——穷光蛋哪能顾到什么尊严呢?因此除了孤注一搏,那里还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呢?他感到惶惑了。

对胡总的临阵脱逃,他百思不得其解。有时,他把它和过去合同恩怨联系起来,有时又觉得这种想法没有道理——胡总也是受害者啊。想到这一点,他感到自己的怀疑逐渐在消失;却始终没有完全消失过,象冬天在竹林里打猎,听得见山鸡的脚步声,只是看不见山鸡。他等待着,悔恨着,怨责着……翻过来覆过去地,他始终没想明白。

最后,他想到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把所有的剩余财产集中起来,留一点给自己,其余全部转到老婆名下,然后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行动起来,跑房产交易所,跑车行,跑银行……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周二晚上,小莲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交易所对粳米合约实施了强制平仓,不出所料,他不仅分文不剩,还背上一仟多万元债务。他没有追问胡总的下落,更没有理睬小莲关心的询问,冷冷地挂断了电话,象要彻底挂断自己与过去的全部联系似的……

"我曾经是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汽车启动了,迎着夕阳,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飞驰。a君听着车头飘来的歌声,止不住潸然泪下。从进城上学开始,他曾经无数次往返于这条公路线上。那时,公路狭窄,车速缓慢,心头却升腾着火一样的热望。现在呢?除了懊恼和怨恨之外,只有阵阵悲凉,象那逐渐冷却的残阳一样的悲凉,侵入他的骨髓,乃至整个灵魂……他颤栗了起来。突然,一道灵光象撕裂沉沉夜幕的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的整个心灵。他记起了往昔多次捕捉到的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时候正做着某桩事情,也许仅仅是和别人闲聊,突然感到当时的情景似曾相似,甚至曾经经历过。现在他明白了,它们是命运的路标,一步步指引着他走到今天。是的,正是命运一步一步把你引进了一场足以输掉身家性命的赌局,而所谓赌局,除了剥夺者与被剥夺者,还有什么呢?你想剥夺别人的,想剥夺更多,结果却成了被剥夺者,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你又何必那么悲哀呢?

“可是,我为什么非得赌博呢?”问题又兜了回来,他惘然自语道:"我还能回来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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