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巨大的灾难之后，接下来我们无疑有两件非做不可的事情：立一座纪念碑，然后在纪念碑下开始灾后的重建。很明显，重建的结果如何将取决于我们所选择的纪念碑。那么，我们应该选择一座什么样的纪念碑呢？

地震时，一位名叫谭千秋的老师，张开双臂护卫了四位学生的生命；一位年仅十二岁的学生康洁，勇敢地从六楼跳下，然后迅速爬起来冲向她刚刚跳下来的教学楼，去救她的老师和同学……惊闻灾讯后，温家宝迅速赶到余震不断的震中地区，一边以总理的身份镇静地指挥着伟大的抗震救灾战役，一边像一位普通老人一样悄悄地流泪……战役中，一位我忘了她的姓名的女护士，一边强忍着丧失亲人的悲痛，一边昼夜不息地照护着那些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亲人的伤病儿童们，然后倒在她的亲人倒下的地方……灾区外，邵逸夫先生在向大陆捐赠了几十个亿的前提下又向灾区捐献了一个亿，而一位鹑衣百结的老乞丐，带着少女般的羞涩往捐款箱里投进了他的全部财产……当然，还有我们的眼泪与呐喊……

我知道，所有这些无疑都是值得我们永远记住的。但是，它们是我们应该为纪念这场巨大的灾难而选择的纪念碑吗？

大概是震灾发生后的第三天吧，众多网友就开始向各级政府提出一项质疑：为什么那么多学校校舍轰然应声而倒，像包饺子似的裹挟无数孩子的生命，而那些像白宫一样奢华的政府大厦却可以在灾后傲然耸立？说实话，对此我丝毫没有感到惊奇。因为我深深地懂得，在每幢校舍的建筑过程中，总会有无数贪腐者像食腐的秃鹫那样伸出他们强劲的利爪，而我们这片古老国土上，骄奢淫逸的道德与秩序需要官员们宝贵的生命来维持。但是，所有这些，包括那幢已经裹挟了二千多条人命的北川一中的教学楼，包括那些像美国白宫一样奢华的政府大厦，包括那些贪腐者的利爪，包括那些维护着骄奢淫逸的道德与秩序的宝贵生命，它们是我们应该为纪念这场巨大的灾难而选择的纪念碑吗？

大概是震灾后的第四天吧，我在网上看到一张名为“最牛的希望小学”的帖子。说实话，近些年我已经看过无数标名“最牛的”的文章，与此同时，在现实中我所看到的却总是太多的“最马的”人与事。但是，在“最马的”现实中能看到一篇“最牛的”文字毕竟也是一桩最难得的赏心乐事。于是，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这张帖子，看到了这样一些信息。

最牛的希望小学正名汉龙希望小学，原名北川邓家小学。汉龙希望小学是十年前一个名叫“汉龙集团”的公司捐资新建的。在拨付了捐款后，汉龙集团的董事长安排他手下的一位办公室主任去监工。他对那位迄今不愿透露姓名的办公室主任说：“亏什么不能亏教育，这次你一定要把好质量关，要是楼修不好出事了，你就从公司里走人吧。”于是，这位不愿“从公司里走人”的办公室主任走马上任，做起了汉龙希望小学的监工。随后，这位监工先生做了一些在常人看来可能不值一提的小事：比如向当地政府部门追讨事先允诺的另外一部分拨款，比如坚持要建筑工人从建筑用的砂石中剔除那些影响建筑质量的扁平石子，比如坚持用建筑校舍剩余的款项为学校修了一条漂亮的跑道，等等，等等。但是，正是这些平凡小事累积起来创造了一个奇迹：在十年后的5月12日，这所学校的教学楼不仅在地震的第一次冲击下没有倒塌，使学校的老师可以从容地组织全校483名学生安全地转移到操场上，无一伤亡，随后，在一连串的余震冲击下它迄今仍然傲然地耸立着。

这是真实的吗？我怀疑。然而，就在昨天，我的一位朋友心魔从北川发来了他亲自采访的报导，和他亲手拍摄的照片。我可以怀疑网上的很多报导，但是，我必须相信心魔。由此，我感到了狂喜。因为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我们应该为纪念这场巨大的灾难而选择的纪念碑。

在一场与贪腐直接相关的巨大灾难之后，在一场即将展开的与贪腐直接相连的灾后重建之前，我们应该选择一座什么的纪念碑呢？

概而言之，这座纪念碑不应该让死者的亡灵再次受到羞辱，感到死的时候像是一条狗，死后还是一条狗；这座纪念碑不应该让生者的灵魂受到羞辱，感到活得像是一条“最牛的”马，或者一条“最马的”牛；这座纪念碑不应该让更多的生者在必将到来的新的灾难中变成“最牛的”死尸，或者“最马”的灵魂。换而言之，这座纪念碑应该让所有的死者死得有价值；这座纪念碑应该让所有的生者生得有保障；这座纪念碑应该让所有将死者死得有尊严。简而言之，这座纪念碑应该让所有的死者与所有的生者都可以像汉龙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一样以主人的身份对那些苦心孤诣地维护着骄奢淫逸的道德与秩序的所谓人民公仆们说，这次，你一定要把好质量关，否则，你就从人民的国家里走人。

是的，汉龙希望小学才是我们的选择。因为，在汉龙希望小学的传奇里既没有贪腐者的苦心孤诣，也没有众多师生的死难与羞辱，有的只是人应该做到的那些平凡小事，有的只是所有居住其间的师生在强震中本不应该成为奇迹的从容与平安。而这，也许是那些生就了强劲的利爪的秃鹫们所不愿意看到的，却必定是我们所有的死者与生者苦苦追求的。

因此，让我们把这座奇迹的纪念碑树立起来！因此，让我们以抗震救灾的勇气与毅力去与与贪腐者们殊死搏斗吧。因此，让我们把这座平凡的纪念碑永世留传！

2008年5月22日于罗家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