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是一个注重历史与文化的女作家。在新出版的散文专辑《舞雨的天空》里，她宣称：理性的日渐成熟，是作家扬弃了社会的小背景，而从文化的大背景中看自己，并意识到自己不仅是社会的、现实的人，更是文化的、历史的人。但是，她借以看清自己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历史与文化呢？在主要写她自己的《舞雨的天空》里却又缺乏直接的表述。不过，透过她那些率真的文字，我们还是很容易看出，她通过对自身形象的重塑向我们表明，她赋予其背景意义的其实就是女性被爱文化。

女性被爱文化的源头无疑是基督教。在《圣经创世纪》里，耶和华神首先创造的是男人亚当，后来因为怕他寂寞，才又从他体内取出一根肋骨，创造了女人夏娃。所以，女人夏娃实质上仅仅是男人亚当的一部分，或者说，亚当与夏娃都是同一整体的两个了分离了的部分。很明显，这种教义揭示了男人与女人之间同质同源和相亲相爱的必然联系，但是，与此同时却又为男尊女卑观念留下了足够的发展空间。在《一个以文本形式解读女人的男人》里，冷凝写道：这种比喻从某种程度上夸大了男人的力量，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倾向，还带了点藐视女人的味道。可见，深受基督教教义影响的当代人不可能不受到这一比喻的暗示，而迄今仍未完全摆脱传统封建观念影响的中国人则比直接接受基督教教义影响的西方人更甚。

《舞雨的天空》的骨架无疑是“我”的爱情经历。在进县立一中的第一天，“我”就邂逅了生命中的檬，并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朦胧爱恋之后确定了恋爱关系。但是，在两人第一次分享檬艰苦创业的成果——一台小车之后的当天晚上，檬遭遇了车祸，随后，因为怕拖累“我”而避开“我”长达十年之久。数年后，“我”又邂逅了生命中的清，并和他组建了家庭，并有了孩子。就在这时，檬却又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使“我”获得一种珍贵的“友情”。可是，就在这时，命运再次伸出残酷的魔掌，用一场失败的手术结束了檬的生命，从而给“我”带来无尽的伤痛……“我”当然还有清，可是，清呢？在《男人是天，女人是地》里，冷凝写道：男人给女人一块小天地，女人变成了男人的地，女人在男人的征服下，画地为牢地生活着。于是，“我”便强烈感到，男人与女人，大家都在隔海相望，谁也看不清清，谁也搞不懂谁。于是，“我”便陷入了难以排谴的寂寞与孤独。于是，在孤独与寂寞中，“我”又陷入了这样一种浪漫的梦境：她梦中的男人变成了一棵树，她变成了树叶，她所有的梦想就依附在这棵树上（《知性女人与梦》）。……

实际上，在那些远离专辑骨架的文章里，比如在《冬日里最后一片树叶》所描写的依雨和她丈夫的二奶身上，我们同样甚至可以更清楚地看出，当代女性在被爱的同时其实也在被抛弃着，甚至在被深深地侮辱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文学艺术中的女人越来越走向成熟，而生活中的人却越来越走向平民化（《男人从文学的角度来解读女人》）。而所谓平民化呢？实质上就是摆脱了封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后的人的独立化。毋庸置疑，人的独立是从经济的独立开始的。在《舞雨的天空》中，“我”最初也许是因为“懂得知识可以更好地装饰女性，便更勤奋地学习”的。但是，这种被动的学习不仅让“我”得到了一份公办学校的教育工作，从而使自己具有了独立的经济地位，还无疑使“我”深入地受到更多独立思想的启迪。比如舒婷的《致橡树》，便使“我”看到了另外一种男女关系：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融在云里。从而使“我”的灵魂渗入了另外一种暗示：我不愿做一个藤蔓女人，而要做一个树女人。

树女人当然还是追求“被爱”的，但是，树女人与藤蔓女人相比较，无疑具有了更强的“爱”的意识与责任感。因此，在《舞雨的天空》的后半部分，我们便看到了一个与前半部分绝然不同的“我”。这个“我”开始直面惨淡的人生，不断地鞭策自己从失去檬的伤痛和由此而衍生的孤独、寂寞和怨悔中走出来，开始更多地亲近自然，更多地呵护丈夫和孩子，还对周围的人与事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并开始：坐到电脑前，将自己一次次地撕碎又再一次次次地拼凑，用血与泪的文字抚摸满目疮痍的大地。……不可否认，做树女人是痛苦的，甚至可能比做懵里懵懂的藤蔓女人更痛苦。而且，冷凝在重塑自我的时候似乎又陷入了另一个误区，那就是，在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坚强的同时也在努力使自己变得更理性些，而所谓理性些呢，又在多大程度上不是对现实的妥协？

因此，倘若用塑造新型完美女性的标准来考察作品的价值，我们不得不说《舞雨的天空》并不完美。但是，散文作品的重要价值在于客观地表现生活，并真实地再现人对现实的超超的梦想与追求，而在这一方面，《舞雨的天空》却又无疑是卓然有成的。所以，面对试图在女性被爱文化语境中重塑自我的冷凝，我们唯一该说的似乎就只有一句话了：don’tbeshy,justtry!

2008年8月27日于罗家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