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富于诗意的好书,所以,我愿意把它推荐给年轻的朋友们。但是,提到推荐,难免带有某些类型的推销的嫌疑。所以,必须说明我想推荐的所谓诗意——科普读物的诗意。
提到诗意,人们或者会如这本书的一位小主人公良那样,看到清晨的阳光,就想起了普希金的名句:“欢迎你,太阳!黑暗将隐退!”或者想起人们对所谓诗意的那些经典的描述,比如诗意如风、诗意如月、诗意如酒之类的。
不错,这些确实都能让我们心领神会地感到诗意。可是,假如突如其来地提出这么一问题:在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或者在紧张劳累的工作里,或者在千篇一律的阅读中,或者在放纵恣肆的享乐里,你能否感到或者创造出某种诗章?你将会作出怎样的回答呢?
在回味这本书的诗意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化装法庭”。
法庭,尽管是化了装的,也难免让人感到沉闷与压抑。但是,在读着这一章的时候,我清楚地感到了一种真实、纯净、轻逸、醇厚的诗意的氛围,就像品味杜甫之类的伟大诗人的那些不朽的名篇时所感受的那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化装法庭上,一位自称怀?朱?任列导的黑衣人,以原告的身份对森林里的松鼠、花啄木鸟和交喙鸟提出了“盗窃自然财富”的指控,对林鼷鼠和小田鼠提出了“啃坏树木、破坏自然资源”的指控,最后对“林中全体鸟兽的不共戴天的敌人——灰苍鹰”提出了指控,而这些鸟兽的辩护人——少年哥伦布的三位代表,却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完全依赖法庭审判团的三位生物学家对这些被告作出裁决。很明显,在这番概述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诗意可言。
但是,回到具体的“化装法庭”上去,我们便能清楚地感到一种像是两座相对而立的高山那样的对峙——狡猾与智慧的对峙。
在“化装法庭”上,黑衣人任列导——一名盗猎人所代表的,其实就是人类的贪婪——一种从人类真实欲望出发的、狭隘的、极端化了的情感,和与此相应的狡猾,而三位被告辩护人,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仅仅是一些热爱生活、热爱森林、热爱探索与发现而智慧不是很成熟的普通年轻人。
很明显,这种一对组合,即不够成熟的智慧与发展到了极端的狡猾——一种由贪婪发展出来的化装成智慧的伪智慧,是无法构成对峙的——因为对峙必须是两座势均力敌的高山之间的对立,而在这对组合中,与狡猾相比较,智慧显得太弱小了,就像是一座大山上的一棵云杉那样,弱得根本无法与那座大山本身相抗衡。而“化装法庭”的成功之处,恰在此时凸现了出来,因为它引入了另外一种力量——三位生物学家。
生物学家在生活中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化装法庭”上,他们所代表的,是对森林与自然的深切的关注,是对鸟兽与鸟兽关系的深刻认识,是对人类与鸟兽的共同命运的深入思考。概而言之,他们所代表的,其实就是人类的智慧与理性。
人类的智慧或者理性,与人类的狡猾一样,也是从人类的欲望里派生出来的。不同的是,智慧不是欲望乃至贪婪的盲目追随者、帮凶与辩护人,而是欲望乃至贪婪的清醒的旁观者、化导与指控者,是人类对自身行为的观察、发现、思考、自觉与自我约束。
所以,如果说,在人类欲望的大地上,狡猾是一座貌似智慧或者理性的大山的话,那么,智慧或者理性就是另外一座大山,一座与狡猾势均力敌的大山。这座大山,一如狡猾总是在发出黑暗的光芒引导着我们走向自身与自身所处的环境的毁灭那样,总是在发射着一百个太阳般的光辉,引领着我们,远离贪婪与贪婪对我们的局限,远离我们的局限与愚蠢,远离我们对我们所处的环境的毁灭,远离我们对我们自身的毁灭……而这座“大山”的确立——之所以是人为的“确立”,而不是自然的“耸立”,是因为它必定是人为的——正是诗意的真正的来源。
诗意是什么?或者说,我们应该如何感受与创造诗意?
在这本小书所描写的每个细节里,我们都能清楚地感到智慧与狡猾的对峙,智慧与狡猾的势均力敌,智慧与狡猾的交相辉映,智慧与狡猾共同制造的“微明”,与神秘。而这,正是我在阅读或者改编这本小书时所感受到的,或者说,这是了不起的科普作家比安基为我们提供而我愿意向朋友们推荐的诗意——一种在生活中随时可以感受或者创造的诗意——智慧与狡猾对峙的诗意。
良,在一只松鸡窝里发现了一只草蛙,与四只还没长出羽毛的小松鸡共处一室,便把草蛙拎出来,而那只倔强的草蛙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回到松鸟窝里去,最后,良主动地放弃了对草蛙与小松鸡的和平生活的干预,转身离去。
请注意,这一美妙的转身本身,不就是一种醇厚如酒的诗意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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